“科举对于普通百姓来说,是改变命运的机会,对于名门望族来说,是续命的根本。”
(资料图片仅供参考)
撰文 | 林杨攀
《看天下》杂志原创出品
如今,“小镇做题家”已经成为社会热词。
这个源于豆瓣小组“985废物引进计划”的词汇,在诞生之初就带着自嘲的意味,指的是“出身小城,埋头苦读,擅长应试,缺乏一定视野和资源的青年学子”。
要论最早的“小镇做题家”,恐怕要追溯到隋唐时期,科举制度创设,考试成为古代选拔官员的一个重要途径,学识被赋予了改变命运的意义,底层逆袭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故事。
“唐朝,尤其是唐朝中后期,科举对于普通百姓来说,是改变命运的机会,对于名门望族来说,是续命的根本。草民如果始终不能中第,会一家饥寒,名门望族若不能中第,则家道中落。”
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教授于赓哲在新书《烧尾:于赓哲说唐才子才女》中,如此描述科举与命运的关系。
于赓哲
他用科举制串联起唐代知识分子们的故事,他们的奋斗和成败,折射出了那个时代知识分子的集体命运。
屡败屡战的才子们
在唐代文学史上留名的才子们,与科举考试都有着不得不说的故事。
“诗仙”李白因为父亲李客是商人无法参加科举,只好通过别的途径——比如入赘前任宰相家,请托玉真公主——进入仕途。此外,大名鼎鼎的诗人杜甫、李商隐、温庭筠、孟浩然等人,都曾寄希望于通过科举考试入仕为官。
他们中不少人,可以说是初代“小镇做题家”,不管在外有着多大的才名,都竞相走上了科举考试的“独木桥”,希望高中进士,成功“上岸”。
回看他们的科考记录——杜甫参加三次科举考试均被刷了下来;李商隐考了四次才顺利“上岸”,靠的还是自己的人脉关系;韩愈参加了四次科举考试,三次落榜,困居长安时曾写信给友人发牢骚说自己来京城八九年,还得仰人鼻息地过日子;温庭筠屡次参加考试,还喜欢在考官眼皮子底下当“枪手”,给别的考生代写答卷,美其名曰“救人”。
看似淡薄名利的孟浩然也不例外。
李白在《赠孟浩然》一诗中写“吾爱孟夫子,风流天下闻。红颜弃轩冕,白首卧云松”。好友眼里的孟浩然年少时便对官途不感兴趣,俨然一副超脱世外的隐士形象。可事实上,孟浩然年少时不参加科举考试,并非像诗中所说对做官毫无兴趣,只是他更想通过举荐而非科考进入仕途。
“欲济无舟楫,端居耻圣明。坐观垂钓者,徒有羡鱼情。”这四句诗出自孟浩然写给时任岳州刺史张说的《望洞庭湖赠张丞相》,字里行间明显流露出希望得到举荐之意。只不过,像张说这样做过皇帝老师又曾官拜宰相的大人物,有无数的青年才俊想得到他的举荐,当时的孟浩然并不足以引起他的注意。
多方请托无果,孟浩然终于在40岁左右时走上科举考场,但他的运气并不算太好,虽然有了才名也没能金榜题名,考场失意的他带着惆怅的心情写下“犹怜不才子,白首未登科”。
为什么这些才华横溢的才子们都如此热衷追求功名?
究其原因,在于古代读书人的出路非常有限。在重农抑商的社会氛围下,他们根本不屑于经商,如果不能为自己谋个一官半职,宁愿归隐田园或回家务农。
靠科举“逆天改命”
隋唐之前,中央选拔官员大多是自下而上,由地方向中央推举人才,比如汉朝的察举制和魏晋南北朝的九品中正制。自下而上推举人才的制度,其弊端在于可操作空间大,官场逐渐被世家大族把持。
与之相比,科举制度将考试作为选拔人才的一个重要手段,不仅有助于打破世家大族对官场的垄断,也为想要实现阶层跃迁的普通人家子弟打开了一扇窗口。
在唐代,的确有贫寒人家的孩子通过科举考试改变了自身命运,宰相元载就是成功逆袭的一个典型。
据《旧唐书·元载传》记载,元载家境贫寒,但自幼好学,博览群书,尤其精通道学。因为家里很穷,参加乡试时,他只能步行去考场。在屡次科考不中后,碰巧赶上了唐玄宗举行策试,招罗精通道学的人才,元载把握住了这次机会,一举中第,从此开启了青云直上的仕途,最终官拜宰相。
于赓哲表示,元载早年的逆袭经历非常励志。
这一定程度上说明了,科举之下,“寒门出贵子”得以成真。
即便元载的终局并不好,他最后因为贪腐专权被赐死。“不知道是因为从小穷怕了,还是别的原因,元载上位后在钱财方面特别贪婪。不论大钱小钱,一概收下,最终成了历史上臭名昭著的奸相。”
另一个通过科举考试实现了爽文般逆袭的人叫汪遵,《唐才子传》《唐诗纪事》等书中都有关于他的记载。这个出场身份为“小吏”的年轻人,凭借自己的努力,完成了从吏到官的身份跨越。
在唐代,官与吏之间泾渭分明且时常对立。官是朝廷直接任命的官员,有品级俸禄,流动性强且地位高,上升通道明确;而吏是地方的具体办事人员,地位低。因此,官员向来瞧不起小吏,想要完成从吏到官的转变也十分困难。
身为小吏的汪遵家里穷到读不起书,他就去借书昼夜苦读,暗自努力,备战科考。他的文章诗词写得很好,不过为人十分低调,以至于别人都不知道他有此才华。
有一年,汪遵到长安参加科举考试,路上遇到了同乡许棠。当时的许棠早已名闻天下,是“咸通十哲”(咸通年间的十个著名诗人)之一。两人明面上是好友,可许棠打心眼里瞧不起小吏汪遵,得知他要跟自己一起参加科举考试时,生气地说:“小吏不忖,而欲与棠同研席乎?”
“用今天流行的话来说,就是‘你什么档次,也配和我一起参加科举’。”于赓哲调侃道,“之所以说这是一个爽文故事,因为汪遵当年一下子就考中了进士,而许棠在考场上又苦苦挣扎了五年才考上。”
有限的公平
纵观整个唐代,像元载和汪遵这样凭借科举成功跨越阶级、实现人生逆袭的故事只是极少数。对于绝大多数考生来说,屡考不中才是常态。
《唐摭言》中记载了一个名叫公乘亿的人,参加了近三十场科举考试后,最终如愿以偿,进士及第。为了参加考试,他和妻子分离长达十余年,以至于两人在路上碰面时差点认不出彼此。公乘亿的结局不算太差,毕竟终身不第的也大有人在。
“唐代进士科所取的人数,前后期有所不同,但大致在三十人左右。据唐宋人的统计,录取的名额约占考试人数的百分之二三。”学者傅璇琮在《唐代科举与文学》一书中提及,唐代考中进士的概率仅为2%到3%。
对于真正的底层人民来说,他们连受教育的机会都没有,更别说参加科举考试。
科举制是中国封建社会一种考试选官制度,产生于隋,确立于唐,发展于北宋,成熟、衰亡于明、清。图为北宋学子们正在完成科举最后阶段的殿试。(fotoe 图)
“在古代的教育普及率之下,能够读得起书,并且有条件长时间脱产准备考试,要么是家里有一定的财力,要么是家长有超前的教育理念,铁了心走这条路。”于赓哲指出,古代的“小镇做题家”仍然带有较强的身份色彩,因为教育远远达不到像今天这样全民普惠的水平。
而且唐代的科举考试不糊名,考官在批阅答卷时可以看到考生的名字,这必然导致徇私舞弊。考场变成了人情、权力、金钱、名气、才华的较量场,至于考生的实际才能,仅仅只是影响考试结果的一个因素而已。
以李商隐为例,屡次落榜后他已经心灰意冷,结果在一次没有好好准备的考试中,高中进士。这其中的“内幕”是当年的考官夏锴放水,送了他的“后台”令狐绹一个人情。令狐绹是前宰相令狐楚的儿子,李商隐的好兄弟,他先于李商隐考中进士,为官多年的他跟礼部侍郎夏锴的交情颇为不错。因此,当夏锴担任主考官,在考前问及令狐绹跟哪个考生交情最好时,令狐绹脱口而出“李商隐”。
而令狐绹之所以能先于李商隐考中进士,他的才华能力并不见得有多强,根本原因还是在于他的背景实力够硬。
不可否认,科举制度的诞生是一种进步,但它只是将选官的范围普及到了以前未曾涉及的人群,它的公平只是相对于门荫制度和推举制度的公平,仍是非常有限的公平。
以下为于赓哲的
部分回答摘录:
●《看天下》:科举制对瓦解门阀贵族的势力起到了怎样的作用?
●于赓哲:科举制兴起后,魏晋南北朝的贵族阶级的确走向了没落,因此有人认为科举制通过更加公平的人才选拔,直接促成了门阀贵族的终结,但两者之间的因果关系并非如此。
科举制刚刚兴起时,门阀贵族的确被打了个措手不及,但等他们反应过来后就迅速地适应了考试,毕竟他们家大业大、人脉广,整体文化水平更高,培养应试技巧不成问题。更何况唐代的科举考试不糊名,可操作空间非常大。到了唐代后期,弘农杨氏、范阳卢氏、荥阳郑氏等家族成员的科举命中率非常高,就说明了这一点。不过,科举考试毕竟让所有人坐在同一考场上竞争,比起魏晋南北朝时期,寒门子弟连竞争的资格都没有,还是进步很多。
此外,为了考试方便,门阀子弟们还得离开家乡进京备考,拜谒权贵,这在一定程度上割裂了他们与家族地方势力之间的联系。在跟科举配套的授官制度下,入仕的官员们需要回避原籍,门阀子弟们也无法再依靠家族的地方势力。这一系列原因共同促成了贵族政治的瓦解。
●《看天下》:中国古代历史中,是否有女性参加过科举考试?
●于赓哲:没有,在中国古代男尊女卑的社会结构之下,女性从未被允许参加科举考试。虽然在唐代,武则天身为一个女皇,也愿意提拔像上官婉儿这样的才女,但是请注意,上官婉儿的身份依旧是皇帝的妃嫔,并未获得正式官职。因此,唐代才女鱼玄机才写下了“自恨罗衣掩诗句,举头空羡榜中名”的诗句。
网上盛传太平天国时期打破常规,曾举办过面向女性的科举考试,傅善祥是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状元。但这件事情肯定是讹传,太平天国并未举办过这样的科举考试,傅善祥也只是东王杨秀清身边的一个“秘书”。
●《看天下》:今天“35岁危机”在大城市打工人中间非常普遍,但书中提到,孟浩然40岁走上了科举考场。在古代参加科举考试有年龄限制吗?古人会有年龄危机吗?
●于赓哲:科举考试并不存在年龄限制,有句话叫“三十老明经,五十少进士”,意思是你50岁考上进士,大家都还认为你是少年才俊,当然这句话有点夸张。狄仁杰在向武则天推荐张柬之为宰相时,张柬之已经70多岁了,狄仁杰就说要用此人得趁早,因为他年纪已经很大了。这一句话就体现出选拔人才时能力至上、不囿于年龄的取向。所以在唐代官员中,我们可以看到大器晚成的,也可以看到少年成名的,年龄并不构成限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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